玩得起
文/赵松
“艺术,有什么用?”有时候,这样的一问,仿佛有幽灵午夜入室,轻叩沉睡者的脑门,睡者犹在梦境深处,暗中醒来偷窥的人却已心惊得没了魂儿。此二境恍如大海与深渊,偏要抛给艺术家们去琢磨,既使挚爱艺术的人,也不免会有临深履薄之感。然而艺术家非理论家,他若回应,不能以言辞,只能以艺术本身。
艺术家也可以无所回应。面对回答的要求,他可以只是无言倾听,所听的却并非什么问题,而是其自在世界的微妙声息。他自会指事造物、赋物成形,以那艺术品的在,面对任何疑问都依旧自得其乐、自得其味。因此他甚至可以直接回答:“艺术,没什么用。”他只是在“玩”而已。就像小孩子玩几枚石子,或一根木头,一把沙子,他玩得认真尽兴,还要有什么用呢?
然而工业化商品经济社会,要求一切都得有用,才有价值。有了价值,才能得名获利。在这样的逻辑里,艺术品要是不能卖上好价,不能成为流通的商品,似乎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于是艺术品的价格才是新闻,而艺术品本身却从不会成为新闻。只有作品卖得好的才是成功艺术家,赚得盆满钵盈的艺术家才有资格说自己是在“玩艺术”。但这个“玩”,却是刻意要“玩”给潜在买家们看的,正如资本家(而非真正藏家)的玩艺术也是玩给人看的一样。
“玩”,许慎的《说文解字》给出的解释是:“弄也”。意思是双手捧着玉把玩。这样的把玩,是心无旁骛的,沉迷其中的,而不是总在想这玉能卖出什么好价钱。真正的艺术家总是用心于玩,即使市场低迷,他也依然能玩得走心入神,正因如此,他玩得起。
成熟的艺术家总是在各行其是,各走各在路。参加《玩》这个展览的艺术家们即是如此。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尽力远行,而并不喜欢左顾右盼,寻求与观众互动调情。他们的手段风格以及所用材料自然是多样化的,无论是旧瓶新酒、老琴新音,还是凌空激响,无论是玩观念、玩材料,还是玩情怀、玩意象,他们出现在这个展览的现场,却并非为了凑个堂会般的景,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仍旧是各玩各的。他们的作品呈现在那里,不管尺寸大小、空间多少,都能各成其自在之境。每件作品无论你喜欢与否,都能看出它们确是经他们的双手反复把玩而成的,意境如何自任旁人评说,其中的遥思浮想、意念旁出却是浑然自得。在这些作品中,你是看不到通常当代艺术展览中常见的那些张扬自是欲博好彩的做作的,也看不到哗众取宠式的弄姿矫情,仿佛大家都有种默契——此处非庙堂,凡事请随意。
此随意却并非草率随便、任性为之的意思,因为这些艺术家都自有其分寸尺度。是以身处现场,敏感的观众自会察觉,这些不事“言说”的作品都自有其天然的寂静气息,而无喧哗肆意的躁动。作为每位艺术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玩出的成果中的一小部分,它们实自有其声音,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它们无意求得和谐共鸣,逐一看去,倒颇能看出每个所隐含的不同方向的沉思或冥想状态。艺术家的精神与趣味,都像无形的风,悄无声息地流动其中。他们玩得尽兴,又是点到为止。
2017年2月26日上海